“而且這么摘的話,荔枝不離枝,可以放得略久一點。”阿僮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現(xiàn)在你知道被那些熟峒取笑了吧?”
仿佛為她做注腳似的,兩個莊工又一次學起對話來:
“有什么法子,讓荔枝不變味?!?/p>
“你別摘下來啊。”
李善德呆住了。原來峒人們笑的是這個意思,不是笑他為何從樹上摘下來,而是笑他為何不知摘荔枝要從枝截取。
一絲龜裂,出現(xiàn)在他xiong中的塊壘表面。李善德失態(tài)地抓住阿僮的雙肩:“你,你怎么不早說!”
“說什么?”阿僮莫名其妙。
“荔枝不離枝,可以放得久一點!”
“你不是要把荔枝一粒粒用鹽水洗過,擱在雙層甕里嘛,怎么帶枝?”阿僮大是委屈,“再說帶枝也只能多維持半日新鮮,也沒什么用。”
李善德沒有回答,他張大了嘴,無數(shù)散碎的思緒在盤旋碰撞。
“武帝起扶荔宮,以植南越所得奇草異木?!薄坝惺裁捶ㄗ?,讓荔枝不變味。”
“十里一置,五里一堠,奔騰阻險,死者繼路?!?/p>
“你別摘下來啊?!?/p>
“劙者,呂支切,音離,其意為斫也、解也、砍也?!?/p>
李善德突然松開阿僮,一言不發(fā)地朝果園外面跑去,嚇得花貍嗷嗚一聲,躍上枝頭。阿僮揉著酸疼的肩膀,又有點擔心他失了心瘋,趕緊追出去,卻只來得及見到老頭騎馬消失在大路盡頭。
“死城人!再不要來了!”阿僮惱怒地跺跺腳,忽然發(fā)現(xiàn)耳畔清靜下來,回頭大吼道:“懶猴仔!快繼續(xù)唱!”
廣州城中驛館。蘇諒攤開一卷賬簿,正在潛心研究荔枝格眼簿的原理。他提起毛筆,學著樣子勾畫出一片方格,琢磨著如何設(shè)計到其他生意里去。突然大門“砰”地一下被推開,嚇得他筆下直線登時歪了一分。
“李大使?”蘇諒一怔。李善德滿面塵土,頭發(fā)紛亂,一張老臉上交織著疲倦和興奮。李善德顧不得多言,沖到蘇諒面前大聲道:“蘇老,再貸我五百,不,三百五十貫就行!我有個想法?!碧K諒無奈地搖搖頭:“大使啊,可不是小老不幫你。之前兩次試驗結(jié)束后,是你自己說的,絕無運到長安的可能。你這又有新想法了?”
李善德道:“之前我們只是提速,總有極限。如今我找到一個保鮮的法子,雙管齊下,便多了一絲勝機!”然后他把離枝之事講了一遍。
蘇諒索性把毛筆擱下:“此事我亦聽過,可你想過沒有?荔枝帶枝,最多延緩半日,且無法用雙層甕,亦不能用鹽水洗濯。兩下相抵,又有什么區(qū)別。”
他見李善德猶然不悟,苦口婆心勸道:“大使拳拳忠心,小老是知道的。只是人力終有窮,勉強而上,反受其害。”“不,不!”李善德一把將毛筆奪過來,在紙卷上繪出一棵荔枝樹的輪廓,然后在樹中間斜斜切了一劃,“我們不切枝,而是切干!”
然后他滔滔不絕地把籌劃說出來??磥碜詮幕s回廣州這一路,李善德都已經(jīng)想通透了。蘇諒聽罷,這一個嗅覺靈敏的老胡商,難得面露猶豫:“這一切,只是大使的猜想吧?”
“所以才需要驗證一下!”李善德狂熱地揮動手臂,“但請你相信我!現(xiàn)在整個大唐,沒有人比我更懂荔枝物性與驛路轉(zhuǎn)運之間的事情。”
“今天已是四月七日,即便試驗成功,也來不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