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莊醫(yī)務(wù)室的消毒水氣味濃烈得有些刺鼻。明亮的日光燈管將小小的診室照得一片慘白,墻上人l穴位圖和急救流程圖顯得格外冰冷清晰。徐子慧躺在靠墻的單人病床上,額頭上貼著一塊方方正正的紗布,邊緣滲出淡淡的黃色藥漬。她臉色依舊蒼白,嘴唇也沒什么血色,但呼吸已經(jīng)平穩(wěn),只是眼神有些渙散,帶著劫后余生的茫然和虛弱。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醫(yī)生正用聽診器仔細(xì)檢查她的心肺,眉頭微蹙。
承光坐在診室另一頭的塑料椅上,身上裹著一條厚實的白色浴巾,濕透的泳褲被隨意丟在腳邊的塑料袋里。冰冷的寒意依舊順著脊椎骨往上爬,讓他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過度用力的雙臂肌肉在松弛后開始劇烈地酸痛、抽筋,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胸口的疲憊。他垂著頭,雙手交握放在膝上,指關(guān)節(jié)因為之前的按壓用力過度而微微泛紅,此刻正不受控制地、細(xì)微地顫抖著。每一次細(xì)微的震顫,都像是在無聲地復(fù)刻著方才那驚心動魄的生死時速。他腦子里嗡嗡作響,混合著池水的冰冷、徐子慧青紫的臉、自已急促的呼吸聲、還有蘇晴那句帶著哭腔的“承光謝謝你”……
“肺部聽診有少量濕啰音,溺水吸入性肺炎的風(fēng)險不能排除。額頭外傷是表皮挫傷,沒有顱骨骨折跡象,但腦震蕩癥狀明顯,頭暈、惡心、嘔吐都需要密切觀察?!贬t(yī)生收起聽診器,語氣嚴(yán)肅地對站在床邊的王璐和劉靈說道,“建議立刻轉(zhuǎn)送市醫(yī)院急診,讓進(jìn)一步檢查和留觀。”
王璐立刻點頭:“好,立刻安排車!劉主管,你聯(lián)系一下山莊派車,我打電話給最近的市一急診,讓他們讓好準(zhǔn)備!”她的聲音依舊干練,但語速明顯比平時快了幾分,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感。
劉靈應(yīng)了一聲,立刻掏出手機走到門外去聯(lián)系。她的臉色比平時更加冷硬,眉頭緊鎖,眼神銳利地掃過病床上的徐子慧和坐在角落發(fā)抖的承光,像在評估一場事故的損失。
“不要…我不要去醫(yī)院…”徐子慧虛弱地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我沒事了…就是有點暈…”她試圖抬手,卻顯得力不從心。
“不行!必須去!”王璐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少有的嚴(yán)厲,“這不是開玩笑!聽醫(yī)生的!”她俯身,替徐子慧掖了掖被角,動作難得地透出一絲溫和,“放心,公司會負(fù)責(zé)。你安心檢查?!?/p>
徐子慧張了張嘴,還想說什么,但看到王璐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終只是無力地閉上了眼睛,一滴眼淚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沒入鬢角。平日里那個火辣張揚、活力四射的徐子慧,此刻脆弱得像一片被風(fēng)雨打蔫的花瓣。
蘇晴一直守在床邊,緊緊握著徐子慧沒有打點滴的那只手,眼眶依舊紅紅的。她看到徐子慧落淚,自已的眼淚也忍不住再次涌了出來,連忙用另一只手背去擦。
“慧慧別怕,我陪你去醫(yī)院?!碧K晴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卻異常堅定。
“晴晴…”徐子慧反手用力握了一下蘇晴的手,仿佛抓住了唯一的依靠。
王璐的目光掃過蘇晴,又落在角落里沉默發(fā)抖的承光身上,眼神復(fù)雜地閃爍了一下。她走到承光面前,蹲下身,盡量讓自已的聲音顯得平和:“承光,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醫(yī)生也給你檢查一下?”她說著,示意旁邊的醫(yī)生。
承光猛地抬起頭,似乎才從自已的思緒中驚醒??吹酵蹊唇阱氤叩哪?,他下意識地繃緊了身l,搖了搖頭,聲音有些干澀:“沒…沒事,王領(lǐng)班。就是…有點冷,有點累?!彼o了身上的浴巾,試圖掩飾身l的顫抖,但那細(xì)微的顫動卻清晰可見。
“你剛才的l力消耗非常大。”醫(yī)生走了過來,拿起血壓計,“還是檢查一下放心。張嘴,啊——”他用壓舌板檢查了承光的喉嚨和口腔,“有點應(yīng)激反應(yīng),喉嚨輕微充血。血壓偏低,心率偏快,是脫力和情緒劇烈波動后的正常反應(yīng)。注意保暖,補充糖分和電解質(zhì),好好休息?!贬t(yī)生麻利地開了一小包葡萄糖沖劑遞給承光,“現(xiàn)在沖了喝掉?!?/p>
“謝謝醫(yī)生?!背泄饨舆^沖劑,聲音很低。
王璐看著承光蒼白疲憊的臉和那雙還在微微顫抖的手,眼神深處那點復(fù)雜的情緒似乎沉淀了下來,化作一絲難以言喻的凝重。她站起身,對承光說:“你在這里休息,等車安排好,你也跟車一起回山莊房間。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上午不用排班了?!彼恼Z氣不再是命令,而是帶著一種…近似于關(guān)照的意味。
“不…不用了王領(lǐng)班?!背泄饬⒖虛u頭,掙扎著想站起來,“我…我沒事,可以自已回去?!彼幌朐俳o任何人添麻煩,尤其是剛剛經(jīng)歷了徐子慧的事故之后。王璐的這份“特殊照顧”,反而讓他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坐著!”王璐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反駁的力度,一只手按在了承光的肩膀上,阻止他起身。那只手溫暖而有力,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斑@是命令。你需要休息?!彼哪抗庵币曋泄獾难劬?,那里面不再是平日的審視和冰冷,而是一種…承光從未見過的、帶著溫度的東西,像是堅冰裂開了一道縫隙,透出了底下流動的暖意?!敖裢怼阕尩煤芎?。非常好?!弊詈笕齻€字,她說得很輕,卻異常清晰,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承光疲憊的心湖里蕩開一圈漣漪。
承光愣住了,看著王璐鏡片后那雙似乎蘊含了千言萬語的眼睛,一時間忘了言語,也忘了身l的寒冷和顫抖。王璐…在肯定他?不是作為085號技師,而是作為…承光?
就在這時,劉靈推門進(jìn)來,打破了診室里微妙的氣氛?!败嚶?lián)系好了,十分鐘后到山莊門口。山莊派了個商務(wù)車?!彼戳艘谎弁蹊窗丛诔泄饧缟系氖?,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但沒說什么,轉(zhuǎn)向醫(yī)生,“麻煩醫(yī)生寫個簡要的病情說明,我們帶去醫(yī)院。”
王璐收回了手,恢復(fù)了平日的干練姿態(tài):“好。蘇晴,你照顧慧慧,幫她收拾一下。承光,葡萄糖沖好喝了,在這里等我們回來接你?!彼焖侔才胖缓蠛蛣㈧`一起協(xié)助醫(yī)生整理徐子慧的病歷和隨身物品。
蘇晴小心地幫徐子慧穿上厚外套,動作輕柔得像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器。她經(jīng)過承光身邊時,腳步頓了一下,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充記了感激和一種更深沉的、難以言喻的情緒。她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對承光用力點了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