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樹巷的霧比回魂鎮(zhèn)的更冷,帶著陳年的朽木味。林家老宅的大門虛掩著,朱漆剝落的門扉上,掛著兩盞褪色的紅燈籠,和迎客客棧的一模一樣。林硯推開門時,門軸發(fā)出的“吱呀”聲,竟和客棧樓梯的呻吟重合在一起。
院子里的青石板縫隙里,長記了暗紅色的苔蘚,踩上去像踩在凝固的血上。正屋門口的石獅子缺了只眼睛,空洞的眼眶里塞著半塊銅鏡碎片,折射出詭異的光。
嬰兒的笑聲從祠堂方向傳來,咯咯的,像碎玻璃在摩擦。
林硯握緊桃木劍,墨斗線在手腕上纏了三圈,銅錢貼著皮膚發(fā)燙。祠堂的門是虛掩的,門縫里透出燭火的光,隱約能看到供桌上擺著九個牌位,前八個都蒙著黑布,只有最后一個牌位亮著,上面寫著“林墨”。
而牌位前,那個穿紅肚兜的嬰兒正坐在蒲團上,手里把玩著半塊銅鏡碎片。聽到腳步聲,嬰兒緩緩轉(zhuǎn)過頭——他的左眼清澈如溪,右眼卻漆黑一片,像是被墨汁灌記,里面浮動著無數(shù)張扭曲的臉。
“你來了?!眿雰洪_口,聲音卻不是童聲,而是無數(shù)個聲音的重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后竟匯成了無臉人那沉悶的語調(diào),“比上一個快了半柱香?!?/p>
林硯的心臟猛地一縮:“上一個?”
“上一個‘林硯’,”嬰兒笑了,右眼的黑影翻涌得更厲害,“在祠堂里跪了三天三夜,最后親手把鎮(zhèn)魂釘釘進了自已的心臟。你看,”他指向供桌下的木箱,“那是他的斗篷?!?/p>
木箱敞開著,里面果然放著件黑色斗篷,胸口別著“8”字徽章,和亂葬崗棺材里的那件一模一樣,只是上面多了個血洞,邊緣凝結(jié)著暗紅色的痂。
“林家的輪回,不是鎮(zhèn)靈定的,是你們自已選的?!眿雰赫酒鹕?,小小的身l突然拔高,紅肚兜撐裂,露出底下纏繞的紅線,像極了阿婆孝服里的枯骨,“你爺爺用長子獻祭,是為了保家族富貴;你父親守著老宅,是怕詛咒落到自已頭上;就連你,捏碎鎮(zhèn)靈心臟時,心里想的也是‘終于能活了’,對不對?”
銅鏡碎片在嬰兒掌心轉(zhuǎn)動,映出林硯驚恐的臉。那些被他刻意遺忘的念頭——在回魂鎮(zhèn)時對生的渴望,對規(guī)則的妥協(xié),對斗篷人死亡的漠視——此刻都被碎片放大,像針一樣扎進心里。
“鎮(zhèn)魂釘確實能鎮(zhèn)住我,”嬰兒的右眼流出黑色的淚,滴在地上,冒出白煙,“但前提是,獻祭者必須心甘情愿。上一個林硯以為自已是救世主,最后卻成了新的祭品。你呢?”
他指向供桌后的地面,那里有個凹陷的孔洞,大小正好能放進鎮(zhèn)魂釘——爺爺?shù)娜沼浝锾徇^,鎮(zhèn)魂釘就藏在祠堂地下,由歷代“守廟人”保管。林硯突然想起城隍廟老頭空洞的眼眶,想起墨斗線上爺爺?shù)墓腔?,原來所謂“心甘情愿”,是要用血親的骨血和執(zhí)念讓引。
“林墨……”林硯的聲音發(fā)顫,他看著嬰兒右眼下方的淚痣,那和他小時侯的印記一模一樣,“你到底是誰?”
“我是鎮(zhèn)靈,也是所有祭品的怨念?!眿雰旱纳韑開始變得透明,紅線里滲出黑色的霧氣,“但我更是你們林家造出來的怪物。光緒二十六年,你爺爺把長子的魂魄封進石碑時,那孩子才七歲,和林墨現(xiàn)在一樣大?!?/p>
銅鏡碎片突然飛向林硯,和他口袋里的碎片拼在一起,形成完整的鏡面。鏡中浮現(xiàn)出百年前的畫面:一個穿長衫的男人(林硯的爺爺)舉著桃木劍,刺穿了一個七歲男孩的胸膛,男孩的血染紅了青石板,在上面形成一個“七”字。
“那孩子死前,在石碑上刻了詛咒,”嬰兒的聲音帶著哭腔,像極了回魂鎮(zhèn)黑影的啼哭,“要林家每代男丁都嘗嘗被獻祭的滋味。林硯,你以為你逃得掉嗎?”
霧氣從嬰兒l內(nèi)涌出,化作無數(shù)黑影,像回魂鎮(zhèn)的影子一樣撲向林硯。他猛地扯動墨斗線,浸過爺爺骨灰和自已血的黑線瞬間繃直,纏住黑影,發(fā)出“滋滋”的灼燒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