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第1頁）

聽著趙欣寧這一步步分析，何履光xiong口的黑毛一顫，牙齒開始磨動起來，眼神里露出兇光來。這兩句詩來自于嶺南老鄉(xiāng)張九齡。他當(dāng)年因為位高權(quán)重受了李林甫猜忌，圣人聽信讒言，送了他一把白羽扇，暗喻放權(quán)。張九齡只好辭官歸鄉(xiāng)，寫了一首《歸燕詩》以言志。

“無心與物競，鷹隼莫相猜?！?/p>

他這個嶺南經(jīng)略使看著威風(fēng)八面，比之一代名相張九齡如何？比之四鎮(zhèn)節(jié)度使王忠嗣如何？看看那兩位的下場，他不得不多想幾步。

“看來，是不能讓他回去了?！焙温墓鉀Q斷道。

趙欣寧早有成算：“我聽說李善德這一次會親隨試驗馬隊一并出發(fā)。只消調(diào)遣節(jié)下一支十人牙兵隊，尾隨而行。一俟彼等翻越五嶺之后，便即動手，偽做山棚為之便是?！?/p>

“不成。等快到虔州再動手，便與嶺南無關(guān)。圣人過問，便讓江南西道去頭疼吧?！?/p>

“遵命。”

何履光把門關(guān)上，正欲上榻，忽然聽到耳畔一陣嗡嗡作響，不知何時又有一只蚊子鉆了進(jìn)來。嶺南經(jīng)略使揮起巴掌，想要拍死，才好繼續(xù)云雨。可那蚊子卻狡黠之至，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一直折騰到凌晨也沒消停。

四月十日，阿僮

江南西道南邊有一處大庾縣，正南即是五嶺之一的大庾嶺。從梅關(guān)驛道北上，這里是必經(jīng)之地。縣內(nèi)群山聳峙，三道嶺壁封住了三面方向，只留一條狹長的池水盆地可以向東通去虔州。

往返此間的行商，只能沿著山坳底部的水岸前行。驛路逼仄，兩側(cè)蒼山對傾而立，仿佛隨時要倒下來似的，遮住了大半片青天。要一直走到三十里外的南安鎮(zhèn)，視野方才舒展，如雨過天晴一般。是以這一段路，被客商們稱為天開路。

李善德跟隨著試驗馬隊一路馬不停蹄，過韶州、穿梅關(guān)，然后沿著天開路朝南安鎮(zhèn)趕去。那里有第二批馬匹早早等待，輪換后繼續(xù)前進(jìn)。

天開路附近，帶“坑”字的地名頗多，諸如黃山坑、鄧坑、禾連坑、花坑等等。蓋因地勢不平，高者稱丘，低者稱坑。趕路再急，在這一段也得放緩腳步，否則一下不慎跌傷，可就全盤皆輸。

此時他們正穿過一個叫鐵羅坑的地方，諸騎都把速度降下來。李善德騎術(shù)不行，加上年紀(jì)大了，這一路強(qiáng)行跟跑下來，屁股與雙髀都酸疼不已?？伤笤捳f出去了，只能咬牙強(qiáng)撐，靠默算里程來轉(zhuǎn)移注意力。

算著算著，李善德忽然聽到一聲尖嘯，似是山中猿鳴。這里山勢深厚，偶有猿猴出沒不算稀奇。可走了一段，這尖嘯聲似乎有點耳熟，好像……那天晚上喝荔枝酒時，林邑奴也發(fā)出類似的聲音。

可他出發(fā)的時候，根本沒帶林邑奴啊。李善德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又有一聲吼聲傳來，這下子整個山坳都為之震顫。

大蟲？

馬隊的騎手們登時臉色大變。唐人為了避李淵父親的諱，皆呼虎為大蟲。五嶺有大蟲并不奇怪，可靠近驛路卻很罕有。

李善德嚇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但幸虧騎手們都是行商老手。他們一半人拿出麻背弓，開始掛弦；另外一半則掏出火石火鐮，取出背囊里的駱駝糞點燃。大蟲與駱駝生地不同，前者聞到糞味奇異，往往疑而先退。

外圍又安靜了半柱香的功夫，一個黑影已從山中躥出，幾下翻滾，沖到山麓邊緣。而一頭斑斕猛虎，也從密林中追出來。李善德定睛一看，卻驚得叫出聲來，那黑影竟真是林邑奴。這人一改在廣州時的呆傻笨拙，動作極為迅捷，真如猿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