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璃站在旁邊,看著吝琦蒼白的臉,聽著藥鋪外風雪拍打窗戶的聲音,突然覺得這暖烘烘的藥鋪安靜得可怕。她攥緊了凍裂的手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只要琦琦能好起來,她什么都愿意讓,哪怕以后真的去給那橙發(fā)少女當牛讓馬。
藥鋪銅爐里的陳皮香漫過門檻時,王大夫望著里間榻上的吝琦,指尖在《兒科心法》的泛黃紙頁上懸了懸。這半個月,他看著兩個孩子像兩株被風雪壓彎的野草,在絕境里互相纏繞著不肯倒下——月璃總把熱湯先推給妹妹,自已啃干硬的餅子;吝琦剛能下床,就拄著拐杖幫他曬藥,咳得直不起腰時,還攥著掉落的枸杞說“這個還能要”。
某個寒夜,王大夫起夜時撞見微光從里間漏出。月璃正用那支刻著愈靈花紋的發(fā)簪,輕輕劃著吝琦的手心,低聲念叨“這樣魂力就不會亂跑了”。吝琦閉著眼,睫毛掛著淚珠,卻死死攥著姐姐的衣角,像抓住唯一的浮木。這場景讓他想起二十年前沒能救活的小病人,臨終前也是這樣攥著他的袖口不肯放——那份絕境中的依賴,像根針,刺破了他行醫(yī)三十年的冷靜。
月璃抓藥時,摸到帶魂力反應(yīng)的藥草總會指尖發(fā)顫;吝琦見了水就縮手,哪怕只是井里的倒影。當王大夫指著《魂力藥經(jīng)》說“水系魂力能催活草藥,本是天地饋贈”時,吝琦眼里閃過的震驚,像蒙塵的珠子終于被擦亮。他忽然明白,這兩個孩子不僅身有傷病,心更是被“魂力是異類”的枷鎖捆著——而他這藥鋪,或許能成為解開枷鎖的地方。
收攤那日,熟客瞥見吝琦在井邊洗菜,撇嘴道“來路不明的孩子也敢留”。吝琦的水瓢“咚”地掉進水井,月璃立刻將妹妹護在身后,發(fā)簪泛出淡金微光,像只護崽的小獸。客人走后,王大夫把兩串冰糖葫蘆塞進她們手里,看著月璃眼里的淚砸在糖衣上,突然覺得這藥鋪太冷清了——他行醫(yī)半生,救的是病,可這兩個孩子需要的,是個能容她們好好活著的家。
“前院抓藥,后院住人?!蓖醮蠓蚺牧伺脑铝У氖?,掌心的繭子硌得他心疼,“月璃認藥,琦琦曬藥,管飽?!遍芙堑谋庹谌诨?,水珠滴在青石板上,像誰在輕輕點頭。他知道往后會有麻煩——教她們識字,解她們心結(jié),擋街坊閑話——可看著月璃把發(fā)簪別回頭發(fā)時眼里的光,看著吝琦舔糖葫蘆時揚起的笑,突然覺得這麻煩,熬得出甜暖的滋味。
那晚藥鋪的燈亮到深夜。月璃抄藥方的筆尖劃過宣紙,吝琦攥著蓮子在藥枕上睡熟,王大夫坐在搖椅上聽蟲鳴,忽然覺得這記室藥香里,終于摻進了些煙火氣。
藥鋪后院的曬藥架上,何首烏的切片在陽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月璃踮腳夠著最上層的藥籃,發(fā)簪突然亮起淡金微光,那些堆疊的藥草便自動浮起來,輕輕落在她臂彎的竹筐里。“姐的魂力越來越順了?!彼D(zhuǎn)過身時,正對上吝琦望過來的目光。
吝琦手里攥著把小銅鏟,正在給藥圃里的薄荷松根。聽見這話,她低下頭,鏟尖在泥土里戳出個小小的坑,聲音輕得像風吹過藥草:“王爺爺說,愈靈魂力本就該這樣?!标柟饴湓谒l(fā)頂,卻沒驅(qū)散眼底那點淡淡的陰影——剛才月璃催動魂力時,她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半步,鞋跟碾到了顆掉落的枸杞。
王大夫蹲在井邊洗藥罐,眼角的余光把這一切收進眼底。這半年,月璃已經(jīng)能笑著用發(fā)簪催活蔫掉的藥草,給客人包扎時,指尖的金光甚至能讓傷口愈合得快些;可吝琦不一樣,只有在煎藥需要精準控溫、或是搗藥汁時需要活水浸潤,她才會讓指尖泛起藍光,而且每次用完,都要反復(fù)洗手,像要洗掉什么看不見的痕跡。
“琦琦,幫爺爺把那筐鮮石斛搬到前院?!蓖醮蠓驌P了揚下巴,指著墻角那筐帶著露水的藥材。石斛需要活水養(yǎng)著,尋常清水養(yǎng)不出那股清潤氣。吝琦應(yīng)了聲,走過去時,指尖剛碰到竹筐邊緣,筐里的清水突然輕輕晃了晃,化作細密的水線纏上石斛的根須——動作熟練,卻透著股刻意的克制,像在完成一件必須讓的活計,而非自然而然的流露。
王大夫看著她把石斛擺到柜臺后,藍光在指尖一閃即逝,快得像錯覺。有客人好奇地問:“這小丫頭會控水?是水系魂師吧?”吝琦的臉瞬間漲紅,往月璃身后縮了縮,直到客人走了,才小聲說:“我去后院曬藥?!?/p>
月璃望著她的背影,發(fā)簪在掌心微微發(fā)燙:“爺爺,琦琦是不是還怕……”王大夫擺擺手,拿起塊剛切好的茯苓,放在鼻尖聞了聞:“你看這茯苓,長在松樹根下才顯藥效,要是硬生生把它從土里拽出來,藥性就散了?!彼D了頓,望著后院飄起的藥香,“心里的結(jié),比茯苓的根還深,得慢慢熬?!?/p>
傍晚收攤時,王大夫特意叫住正在收拾藥碾的吝琦:“琦琦,幫爺爺試試這味‘水紋草’。”他從藥柜里取出片帶著銀紋的葉子,“這草要活水浸潤才能顯出紋路,你試試?”吝琦的指尖頓了頓,抬頭看見王大夫眼里的溫和,終于還是伸出手。
藍光在她指尖亮起時,比往常柔和了些。水紋草在她掌心舒展,銀紋像活了似的流動起來,映得她眼底也泛起細碎的光。王大夫在一旁輕輕說:“你看這草,離了水就蔫,可水本身,從來不是壞東西?!?/p>
吝琦的動作突然停了。她望著掌心流動的藍光,想起小時侯在泉坑邊,被張氏用酸杏核砸手背時的疼;想起湖里的銀鯊用背鰭托著她時,那點奇異的暖意。藍光在指尖顫了顫,像在猶豫,卻沒像往常那樣立刻熄滅。
后院的藥香漫進來時,月璃正用發(fā)簪給一盆萎蔫的吊蘭催生。金光與藍光在空氣中輕輕碰了下,像兩朵悄然綻放的花。王大夫看著這一幕,拿起藥杵輕輕搗著藥臼里的當歸,藥香混著暮色漫開——他知道,有些種子,已經(jīng)在土里悄悄發(fā)了芽,只等著一場合適的雨,就能破土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