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楊陶的腳剛觸到地板就打了個寒顫。瓷磚涼得像冰,和地下室那張發(fā)霉的床墊是兩種截然不通的冷。夏邑坐在沙發(fā)正中央,指尖夾著煙,電視屏幕的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陰影。
“一小時,”他朝電視抬了抬下巴,“安分點(diǎn),就多看會兒?!?/p>
楊陶蜷縮在單人沙發(fā)角落,視線卻像被磁石吸住般釘在屏幕上。本地新聞的主播正播報她的失蹤案,畫面切到她三個月前拍的證件照,照片里的人穿著藍(lán)襯衫,眼神亮得像浸在水里的玻璃珠。
“……十八歲女孩楊陶于本月十五日晚失聯(lián),警方呼吁市民提供線索……”
血液猛地沖上頭頂,楊陶幾乎是本能地繃緊了身l。她看見夏邑夾煙的手指頓了頓,指節(jié)泛白。機(jī)會像水面的氣泡般浮上來,她張了張嘴,喉嚨里發(fā)緊的感覺突然消失了——
“救——!”
喊聲只沖出半截就被捂住。夏邑的手掌帶著煙味和鐵銹味,死死扣住她的口鼻。他的力氣大得嚇人,指骨抵著她的顴骨,疼得她眼眶瞬間紅了。電視里還在播放她的學(xué)校地址,主播的聲音平穩(wěn)得殘忍。
“閉嘴?!毕囊氐穆曇糍N著她的耳朵,像冰錐往骨縫里鉆,“忘了我說的話?”
楊陶拼命搖頭,指甲摳進(jìn)沙發(fā)套里,布料被絞出褶皺。直到她快窒息時,那只手才松開。她咳得眼淚直流,脖頸被他勒出紅印,像條快要斷氣的魚。
“帶她去地下室待一個月。”夏邑站起身,電視被他“啪”地關(guān)掉,客廳驟然陷入昏暗,“下次再敢,就別想出來了。”
一周后的深夜,地下室的門被撞開。夏邑扶著墻進(jìn)來,記身酒氣像打翻的酒精桶。他沒開頂燈,只摸黑坐在床墊邊,呼吸粗重得像破舊的風(fēng)箱。
楊陶縮在角落,聞到他身上除了酒還有股游樂園的甜膩味,大概是路過了街角的糖果攤。
“小時侯……”夏邑的聲音含混不清,像是在跟空氣說話,“我媽帶我校門口的游樂場,說去買棉花糖。”
他從口袋里摸出個皺巴巴的糖紙,是橘子味的,糖早就化光了,只剩下透明的糖漬。
“我坐在旋轉(zhuǎn)木馬上等,等了好久?!彼α艘宦?,笑聲里全是碎玻璃碴,“太陽落山了,木馬停了,她還沒回來?!?/p>
楊陶屏住呼吸,聽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他說后來游樂場關(guān)門,保安把他送到派出所,說他媽媽可能不會來了。說他在派出所的長椅上睡了三晚,夢見旋轉(zhuǎn)木馬的燈一直在轉(zhuǎn),像永遠(yuǎn)不會停。
“你說,”他突然轉(zhuǎn)頭看她,眼睛在黑暗里亮得詭異,“人怎么能說走就走呢?”
楊陶沒敢回答。她看著他把那張?zhí)羌埿⌒囊硪淼卣酆?,塞回口袋,像藏著什么了不得的寶貝?/p>
那天之后,楊陶開始寫日記。
她用的是夏邑偶爾帶下來的舊報紙邊角,拆了床墊里的細(xì)鐵絲當(dāng)筆,蘸著偷偷攢的咬破手指擠出的血。血在紙上暈開,像朵皺巴巴的花。
“4月29日,他今天帶了草莓蛋糕,說過期了扔了可惜。蛋糕是好的,他在撒謊。”
“5月3日,聽見外面有賣冰棍的叫賣聲,是綠豆味的,我以前最愛吃?!?/p>
“5月7日,他又喝醉了,對著墻說話,說旋轉(zhuǎn)木馬的燈壞了?!?/p>
她把寫記字的紙片折成指甲蓋大小的方塊,塞進(jìn)床墊最底層的彈簧縫里。那里積著厚厚的灰,還有幾根脫落的頭發(fā)。每次塞進(jìn)去時,她都像在埋下一顆種子,不知道會不會發(fā)芽,但總得讓點(diǎn)什么。
今天的血快凝固了,她用鐵絲尖在紙上劃最后一行字:
“外面的樹該綠了吧。”
地下室的窗欞透進(jìn)點(diǎn)月光,落在那行歪歪扭扭的字上。血的顏色暗下去,像塊干涸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