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顏深不答,只是沉默地繼續(xù)上前,緩緩跪倒在高臺之下,再拜行禮,將發(fā)冠莊重地解下來,放在腳邊。
人皇臉色微微一變——孟顏深極重禮節(jié),“君子死而冠不免”者,他從未在外取過自己的發(fā)冠。
“陛下……”
“恕臣不敬?!彼钌钸凳祝氨菹潞尾毁n死老臣呢?我是個老而不死的賊人——陛下,望您賜我一死,讓我與弟子同去罷?!?/p>
“為一個西荒蠻女,您如此逼我?!?/p>
姜晦之改了自稱。在這一刻,她不是人皇,也只是一個面臨師長責(zé)問的普通學(xué)生。
孟顏深不為所動,只是佝僂地拜伏在地上,白發(fā)微微晃動,姜晦之在這一刻才恍然發(fā)覺,他已經(jīng)很老很老了,生命的光彩已經(jīng)快要在老人身上熄滅,像一柄即將燃燒殆盡的蠟燭,“求您賜死老臣?!?/p>
“……夫子現(xiàn)在戴回發(fā)冠,回到書院,仍可是大周的夫子,五州的圣人,我絕不會降罪于您,也不會懲罰紅山書院的師弟師妹們?!苯拗M量溫和地道。
“連自己的學(xué)生都護(hù)不住,焉得為圣?吾其掛冠而去矣?!?/p>
孟顏深大笑了幾聲,終于抬起頭來,眼里只有苦澀與悲哀。
“原來陛下這時也記得,紅山書院的學(xué)生都是你的師弟師妹們了,小摯也是你的師妹,您為什么,到底為什么要?dú)⑺俊?/p>
“小摯天資絕倫,是不世出的天才,倘若讓她徹底成長起來,整個五州的人民都會受益,她——”
“天才?我人族人才濟(jì)濟(jì),天驕無數(shù),最不缺的就是天才!”
像是被這句話激怒了似的,姜晦之猛地拂袖而起,星辰與日月在她眼眸中涌動。
“宋念瓷是天才,王昶是天才,呂射月是天才,謝灼是天才,甚至連朕當(dāng)年,也是五州聞名的天才!這些天才,就真的比不上謝摯一人嗎?!”
“朕不需要什么天才,朕要的是忠誠,倘若謝摯身懷大才,卻不能為朕所用,那朕寧可將她趁早毀去!”
震怒的女人一揮袖,整座皇宮都在為之戰(zhàn)栗。
話畢,人皇的神情忽然軟化下來,步步走下高臺,來到老人身旁,像年少時在紅山書院求學(xué)一般,跪坐在自己的老師身邊。
“我沒法子,夫子;我非得殺死謝摯不可。她觸及到的東西或許可以動搖大周的根基,謝摯雖然無辜,但也沒有辦法,我只能叫她去死。我得為大周考慮?!?/p>
凝視著老人,人皇輕聲道。
“請您戴上發(fā)冠回去吧,朕會好好地安撫紅山書院的弟子——”
她頓了頓,方接著說:“和姑母的?!?/p>
孟顏深的身子晃了晃,覺得頭暈?zāi)垦?,幾乎撲倒在地?/p>
他極敏銳,已經(jīng)從人皇的形容里隱約猜中了謝摯到底觸及到了什么東西。
……小摯,救不回來了。
人皇在請他入宮解棋局之時,就在算他,為的是拖住九輪圣人,使他不能去救謝摯。
人皇下意識地?cái)v住老人,又被他輕而堅(jiān)決地推開。他的身軀在輕微地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