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qū)博物館開館那天,老街區(qū)的陽光格外好。
林老的遺像被擺在展廳最顯眼的位置,黑白照片里的老人笑得慈祥,旁邊是他當年手繪的老街區(qū)地圖,泛黃的紙頁上還留著咖啡漬。蘇硯站在展柜前,指尖輕輕劃過玻璃,忽然聽到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
“蘇設計師,你看誰來了?”
轉(zhuǎn)頭時,撞進一雙布記皺紋的眼睛里。孫監(jiān)理站在王隊身后,頭發(fā)白了大半,手里拎著個布包,局促得像個認錯的孩子?!疤K先生,”他把布包遞過來,聲音抖得厲害,“這是林老當年落在工地上的卷尺,我……我一直沒敢還給你?!?/p>
卷尺的木柄被磨得發(fā)亮,上面刻著個小小的“深”字,是林老的名字。蘇硯接過來,指腹蹭過那個字,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個暴雨天,林老就是用這把卷尺,丈量著腳手架的間距,嘴里念叨著“再精確點,可不能出岔子”。
原來有些東西,真的會等在原地。
孫監(jiān)理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額頭抵著冰涼的地板:“是我對不起林老,對不起你……我收了趙啟明的錢,改了驗收記錄,還看著他讓人松了腳手架的螺絲……”
展廳里的人都安靜了,孩子們停止了嬉笑,張奶奶抹起了眼淚,王隊紅著眼圈別過頭。蘇硯把孫監(jiān)理扶起來,聲音很輕,卻帶著力量:“起來吧,都過去了。”
陽光透過玻璃穹頂照進來,落在卷尺上,折射出細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趙啟明的判決結果昨天剛下來,十五年有期徒刑,附帶民事賠償。那些被掩埋的真相,終于在陽光下晾曬干凈,帶著點苦,卻也透著釋然。
沈硯舟是在閉館后找到蘇硯的。
他靠在博物館的木門上,看著蘇硯把卷尺放進展柜,動作輕得像在安放一件稀世珍寶。“在想什么?”他走過去,遞過一瓶溫水——知道蘇硯不喜歡喝飲料,他最近總在包里備著溫水。
“在想林老要是看到現(xiàn)在的樣子,會不會罵我畫蛇添足。”蘇硯接過水,指尖碰到他的,暖得像春天的風。
“他只會罵你不按時吃飯?!鄙虺幹坌χf,視線落在展柜里的草圖上,“其實我爸今天來了。”
蘇硯愣住了:“沈先生來了?我怎么沒看到?”
“他在巷口站了會兒就走了?!鄙虺幹厶吡颂吣_下的石子,聲音有點悶,“戴著墨鏡,跟個特務似的,還讓管家拍了張博物館的照片,說……說比我以前搞的那些賽車靠譜?!?/p>
蘇硯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溫水輕輕燙了一下。他想起沈硯舟說過,沈父從沒夸過他,連他拿了賽車冠軍那天,也只冷冷丟下句“玩物喪志”。
“那他……”
“他讓我下周回家吃飯?!鄙虺幹坜D(zhuǎn)頭看他,眼里帶著點復雜的情緒,“說要跟我‘好好聊聊’?!?/p>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蘇硯忽然覺得,那個總是吊兒郎當?shù)纳虺幹?,肩膀好像寬了些,能扛住事了?/p>
沈家的別墅在半山腰,白墻黑瓦,像座沉默的城堡。
沈硯舟站在門口,手里的保溫桶被攥得發(fā)燙——里面是蘇硯早上煮的餃子,韭菜雞蛋餡,張奶奶說“吃了能順順利利”。管家接過他的外套時,眼神里帶著驚訝,大概沒料到他真的敢回來。
餐廳里的水晶燈亮得晃眼,沈父坐在主位上,穿著定制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面前的骨瓷碗里,粥還冒著熱氣?!白??!彼^也沒抬,聲音冷得像冰。
沈硯舟拉開椅子坐下,把保溫桶放在旁邊的柜子上。“爸,您找我什么事?”
“趙啟明的案子,是你在背后推波助瀾?”沈父放下湯匙,瓷勺碰在碗上,發(fā)出清脆的響。
“是。”
“為了那個姓蘇的?”
“為了林老,為了被偷工減料害死的人,也為了他。”沈硯舟看著父親的眼睛,沒躲,“爸,您當年跟趙啟明合作時,就該知道他是什么人?!?/p>
沈父的臉色沉了下來,指節(jié)敲著桌面,發(fā)出規(guī)律的“篤篤”聲,像在給一場審判倒計時?!拔腋献鳎菫榱松蚣业纳?!你以為你現(xiàn)在搞得這個破項目,能抵得上沈家十分之一的利潤?”
“有些東西不是用利潤衡量的?!鄙虺幹鄣穆曇艉茌p,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就像林老,他守著那些老房子,一分錢不賺,卻比誰都活得踏實?!?/p>
“踏實?”沈父猛地拍了下桌子,骨瓷碗在桌面上跳了跳,“你以為你賣了跑車,蹲在記是水泥的工地上,就叫踏實?沈硯舟,你別忘了你是沈家的繼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