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第1頁）

當然，很快，這種感覺就在那個干瘦高挑，總是用眼睛的下緣打量人的教導(dǎo)主任到來后，迅速地遭遇到了第一次挫敗。

現(xiàn)在再回看，迎春三小并不是什么高端的場所，而只是城市邊緣的一所普通小學(xué)。但對于那個時候的農(nóng)村小孩而言，如同天塹。厚厚的水泥院墻將整個小學(xué)圈住，黑色雕花的大鐵門由保安看守，操場十分寬闊，水泥花壇里種的是大棵的鐵樹和女貞樹的矮籬。

對于姜麗麗這種托關(guān)系來的小孩，教導(dǎo)主任見得多了，她甚至毫不避諱地對林曉莉表達了這一點：“這種外來的小孩，我們都不收的，何況還是直接插到班里，生活習(xí)性都不清楚。做過體檢沒有？”

林曉莉“向上社交”日久，對這種倨傲態(tài)度毫不陌生，也早已學(xué)會如何不卑不亢和她相處。笑著道：“做過了做過了，乙肝疫苗也打過了。我們麗麗很聰明的，自己已經(jīng)背了幾十首唐詩了?！?/p>

她一面說，一面將兩盒禮品遞了上去，教導(dǎo)主任于是多露出了一點黑眼球，對盒子上的牌子還算滿意，于是用一種近乎潔癖的態(tài)度輕飄飄接過去，掃了姜麗麗一眼，道：“跟我來吧?！?/p>

姜麗麗穿著嶄新的連衣裙和小皮鞋，頭發(fā)因為扎的兩個馬尾辮過緊而隱隱作痛，跟著教導(dǎo)主任走過廣玉蘭樹下的水泥地，進了走廊，地面漆著色彩鮮艷的漆，畫的是動畫片里的卡通人物，漆面一直延伸到兩側(cè)的墻上，到了齊林曉莉腰高的位置，一直往前延伸，像去參加什么盛大的典禮，隱隱有種期待感。

你知道的，童年的回憶總是無比明亮的。

姜麗麗從小被夸聰明，跟她會察言觀色是分不開的。所以當她走進那個充滿小孩的房間的時候，并沒有被所謂城里小孩的那種區(qū)別感所威懾住，那些小孩盡管有種習(xí)以為常的坦然，但并沒有和她有什么兩樣。甚至她的新衣服還要更漂亮一點，她的媽媽也要更漂亮一點。

雖然是插班生，她還是十分自來熟，很快和旁邊坐著的小女孩互報了姓名，等到林曉莉女士跟著媽媽們被那個教導(dǎo)主任請出去的時候，她已經(jīng)知道了這個女孩子叫做羅晶晶，媽媽是在食品廠上班的，就是頭上扎著黃絲巾的那位。

按理說，以姜麗麗這樣的速度，融入這個小學(xué)，并不是很難的事?？上芸煸庥隽怂松牡谝坏来罂病?/p>

但凡認真觀察過小孩子世界的人，都會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其實是一個小型的動物世界，被清晰分出猴王，猴王的親信，普通猴子，和被欺壓的底端小猴，而被欺壓總有個緣故，太老太丑，太懦弱，都有可能。這跟被欺壓的猴子是誰都沒關(guān)系，只是它們需要一些底層來被欺壓而已。

姜麗麗第一天就發(fā)現(xiàn)了那只底層的猴子是誰。

那是個叫白莉的女孩子，一年級的女孩子們已經(jīng)開始玩比較復(fù)雜的游戲，比如跳皮筋和編花繩，都是需要一起玩的，但無論如何，她都是被剩下的。甚至插班進來的姜麗麗都可以和羅晶晶一起玩，那個矮矮小小的女孩子卻始終孤零零站在一邊。她像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處境，連試圖加入的嘗試也不做，只是用一種羨慕和絕望的眼神看著這一切。

姜麗麗忍不住問羅晶晶：“她是誰呀，為什么大家都不跟她玩?！?/p>

在老家的時候，姜麗麗因為聰明，長得高，漂亮，一直是同齡人中的孩子王，雖然也有吵架的時候，但像這樣完全把一個人排除在外還是少，她是個很仁慈的猴王。

正輪到羅晶晶撐皮筋，她看了一眼，道：“哦，她叫白莉，是垃圾人，唐佳說了，誰都不要和她玩?！?/p>

姜麗麗和羅晶晶一隊，自然也要一起撐皮筋，她不自覺一直觀察那個叫白莉的女孩子，覺得她很可憐。

小孩的品性和能力，多半是從父母身上習(xí)得。姜麗麗天生繼承了林曉莉女士對于社交的高度直覺，在進入一年級一班之后的幾天時間里，她漸漸弄明白了這個小學(xué)里女孩子的等級劃分。

地位最高的，自然是那個叫唐佳的女孩子，據(jù)說她爸爸是副區(qū)長，所以家里都是轎車接送，打扮的衣服和發(fā)夾這些也是最漂亮最新的。她也把她媽媽那副驕矜的做派學(xué)了個八九不離十，在女孩子里頤指氣使，身邊常年跟著兩個小跟班，一個是開小賣部的譚敏，一個是教導(dǎo)主任的女兒何笛，宛如動物世界里母猩猩組成的小型黑幫。

往下則是被她們統(tǒng)治的普通猩猩，都對這三個人，尤其是唐佳擁有一種小孩子的羨慕和懼怕，所以每次課間的游戲環(huán)節(jié)，玩什么游戲，跟誰玩，甚至誰贏了，都是由唐佳和她的小幫派決定的。

而最底層的，除了一個戴人工耳蝸的女孩子，就是那個白莉了。白莉的父母都不在身邊，爺爺奶奶開了個小垃圾站，所以唐佳和那些女孩子都學(xué)著電視里的話叫她垃圾佬，盡管白莉身上的衣服總是洗得干干凈凈，生活習(xí)慣也透著一股跟爺爺奶奶長大的老實，仍然擺脫不了這個外號和被孤立的命運。

唐佳甚至?xí)室獍牙鴣G到白莉的身上，有時候是甜筒的紙殼子，有時候是嚼完的泡泡糖，而白莉因為在這個小學(xué)讀到了一年級下學(xué)期的緣故，呈現(xiàn)一種沉默的逆來順受，甚至不像那個戴耳蝸的女孩子，至少后者會告訴她媽媽唐佳叫她聾子，于是她媽媽來學(xué)校大鬧了一場。雖然沒什么效果，至少她的耳蝸不會丟了。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姜麗麗還是可以適應(yīng)的?？上狭艘粋€月，出了一件事。

那天其實和尋常的一天沒有不同，除了早上唐佳帶來了上周她炫耀了一周的她姑姑去國外旅游給她帶的米老鼠發(fā)卡，頓時引來一堆羨慕，女孩子們都圍著她，簇擁著她，為了分到她帶來的大白兔奶糖而爭奪。課間的游戲環(huán)節(jié)也照樣是唐佳霸占最中間的地方跳皮筋，其余女孩子只能在四周玩。

但下午匆匆來了個女人，把白莉接走了，羅晶晶當時在老師旁邊，聽到消息。說那就是她媽媽，要把她帶去跟她外公外婆一起住了，聽到這消息時，姜麗麗也沒覺得怎么，反而替白莉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