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麗麗洗完了碗,回到病房里。林曉莉女士正靠在枕頭上,看著外面的陽光。她現(xiàn)在臉上常有這種神色,像是對世上的事已經(jīng)萬念俱灰了。
“回來了?”她仍然是關(guān)懷備至的媽媽,但那關(guān)懷也帶著灰心,像困在籠中的鳥。
姜麗麗沒回答她這個問題。
“媽媽,我最近談了個男朋友?!彼诖策呑聛碚f。
林曉莉興致缺缺。
“我知道?!彼f。
“不是那一個?!苯慃惵犚娮约旱穆曇粽f道:“是另外一個,我要出國留學,我被錄取了。他會在澳大利亞等我?!?/p>
林曉莉的眼睛亮了起來。
姜麗麗這時候才想起自己第一次撒謊的動機,遠在那小學之前。
是小時候背詩,她從小有著驚人的天賦,對于認字,對于背詩,三歲就能背下許多首唐詩,四歲的時候林曉莉教她寫字,一邊做飯,一邊讓她拿個粉筆頭在地上寫,她其實忘掉了一個“藏”字,但林曉莉問她:“寫對了嗎?”她鬼使神差道:“寫對了?!?/p>
林曉莉的眼睛頓時就亮起來,姜麗麗繼承了她的眼睛,深琥珀色,高興的時候,像巖燈被點亮,有種脆弱的美。
“他叫什么名字?”林曉莉坐起來問道。
姜麗麗打開了手機。
白琳琳是思想上懶而顯得笨的人,掛個□□是很簡單的事,她偏偏要從什么學姐那里得到二手信息。那天見過她之后,姜麗麗一直在看那個s,她有很好的記憶,過目不忘。
林曉莉湊過來,在她手機上看。
“看起來家境不錯?!?/p>
“是的,他叫陳曜,家里是做生意的。也是建筑行業(yè)的,和咱們家還是同行呢?!?/p>
“你爸那點生意,算什么?!绷謺岳蛑欢⒅聊簧系年愱卓矗骸笆且鄣哪莻€耀?”
“是星辰的那個曜?!?/p>
“聽起來是個好名字。性格好不好相處?”林曉莉問道。
但姜麗麗知道她問的不是性格,就像她也并不在乎陳曜的性格,向上社交的人不在乎性格。她在乎是陳曜主頁的那些遙不可及的生活,英國,紐約,法國的夏日莊園。她幻想的外國生活,她說過多少次,她年輕的時候有機會去香港,那禿頂?shù)南愀凵倘?,一定要帶她去,她沒去,留下來做她姜麗麗的母親……
她是被困在泥沼中的天鵝,沒有人來救她,她的婚姻,她丈夫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她不成器的兒子,徹底地拖死了她。
那天在高中,姜麗麗跟著王娟老師往前走,心里想著,爭氣的日子到頭了。
其實沒有到頭。那東西仍在黑暗中窺視著她。
像復(fù)吸的癮君子,像戒了很久的癮,終于又沉渣泛起。它從來沒有消失,只是藏在她的血液里,靜靜地等待她。
她離開她的母親五年,如今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