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是早有征兆的,那天她登上“男朋友”的號,發(fā)現(xiàn)多了幾個陌生的好友申請,空間也多了被擋在外面的訪客。這其實是尋常事,畢竟姜麗麗給他營造的形象那么好。
晚上的電話粥時間,忽然有個陌生電話打進(jìn)來,還好姜麗麗的反應(yīng)快,及時按掉了。
她那時候就隱約覺得危險了。
在一中她的朋友不多,最近的兩個,一個叫路苗苗,一個叫陳燕,前者是她的崇拜者,性格活潑,后者安靜不多話。這兩天,路苗苗忽然跟她遠(yuǎn)了不少,陳燕則是在中午的時候忽然來陪她待了一會兒,和她午睡在一起。
姜麗麗和她面對著睡,正在刻苦替自己的“男朋友”編輯空間時,忽然聽見她輕聲問:“徐晨曦是你上個學(xué)校的同學(xué)是嗎?”
姜麗麗莫名有點心虛,有一瞬間幾乎覺得她的眼睛要看穿手機(jī)背面一樣。但她多年鍛煉下來,心理素質(zhì)已經(jīng)奇高,面不改色地道:“是啊,怎么了?”
陳燕沒說話,姜麗麗那時候就感覺到了這份沉默是有重量的,所以更要追加籌碼,竭力笑著問:“怎么了?”
“沒什么?!标愌嗾f完這句話,姜麗麗知道她的性格,于是耐心等了一會兒,果然她緊接著就道:“就是羅薇說了一些話?!?/p>
“什么話?”
陳燕不肯說了,這樣面對面躺著,更像個判官。盡管沒有什么表情,也覺得在被審判,像在猜度她到底是不是她們傳言中的樣子。
姜麗麗的心沉了下去。
所有的騙子都有這個時刻,是心懸在半空中,因為謊言要被拆穿,如同案板上的魚肉,拆穿的那一刻就失去所有人權(quán),因為清楚知道,目前獲得的一切權(quán)利,別人的尊重、喜愛,甚至對于自己身份的概念,都是基于謊言之上,只要那幻象破滅,自己就被打回原型,一切都不存在了。
她知道那一天要來了。
下午的課簡直不知道該怎么上,前兩堂是歷史,味如嚼蠟,正好講到五代十國的亂世,難以想象人在那樣的混亂中如何存活。后兩堂是數(shù)學(xué)課,姜麗麗臉色蒼白,心神不寧,連班主任王老師也發(fā)現(xiàn)了,兩堂課的中間特地問她:“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臉色這么白?”
姜麗麗搖搖頭,王老師伸手探了探姜麗麗的額頭,雖然她一直很喜歡姜麗麗,但這也是第一次,姜麗麗有些感動,又覺得一陣悲哀。
這些都會消失的,她會怎么想自己呢。這樣處心積慮編出來的謊言,什么都是假的。
張朗會如何想自己呢?班上的同學(xué)呢。路苗苗她們一定會覺得深深地上當(dāng),她們會如何談?wù)撟约耗??最開始肯定是驚詫,互相對消息,然后才漸漸演化成理解,憐憫和嘲諷,自然會當(dāng)做新聞故事,講給每個人聽:你知不知道九班的姜麗麗,真是瘋了,編了好多故事……
姜麗麗的心被揪緊了,光想想就覺得呼吸都困難了,那種窒息感不是被人掐住脖子,而是一塊大石頭壓在xiong口,永遠(yuǎn)也不會移開,像是余生都要生活在那陰影下。
這感覺甚至像極了爸爸每次回家前的下午,一家三口都有種惴惴不安的感覺,因為知道一場暴風(fēng)雨在醞釀,區(qū)別只在于什么時候落下來。
她在學(xué)校本來沒有這樣一場暴風(fēng)雨,是她已經(jīng)嚇破了膽,所以總想要陽光燦爛的好日子,所以將所有雨天積累在一起,終于天幕被撐破,一場洪水滔天即將到來。
姜麗麗常常打了飯回寢室吃,但這次,她一直待在食堂,吃完飯,上了晚自習(xí)。請假的羅薇回來了,她在和身邊的幾個藝術(shù)生說話,姜麗麗聽不見,但每一個眼神都似乎指向她。晚自習(xí)下課的時候,她剛好走在張朗后面,張朗還是和放假前一樣,在她面前總有點不自在,對上眼睛又忍不住避讓,帶一點笑意。
聽說他和他那個女朋友剛剛分了手。
姜麗麗莫名有種悲哀感。
她知道過了今晚,張朗再也不會跟以前一樣看待自己了。這世界都不會像以前一樣看待她,但她仍然要在這世界生活,面對自己造成的一片狼藉。有什么辦法能逃出這場災(zāi)難呢,她只是一只獅子,面對的卻是鋪天蓋地的洪水。
王娟老師下了課,回到辦公室,準(zhǔn)備坐上十分鐘,等學(xué)生去食堂的高峰期走了再出教學(xué)樓。眼睛瞥見辦公室門口有個身影在探頭探腦。
“姜麗麗?”她一眼就認(rèn)出了這個自己最看重的學(xué)生:”有什么事嗎?“
姜麗麗搖搖頭,很快地走掉了。
到宿舍樓前有一段長路,兩側(cè)種滿柑橘樹和木槿花,黑魆魆的。走在路上的學(xué)生也是一個個黑影,姜麗麗在路上不止一次想逃,但最終還是走到了宿舍。
果然羅薇就在那里等著她,帶著她最熟的那兩個舞蹈生,如同三堂會審。她甚至還打印了證據(jù)出來,薄薄一沓放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