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個在舞臺中央旋轉(zhuǎn)的舞蹈演員,只是旋轉(zhuǎn),旋轉(zhuǎn)。無數(shù)美好的謊言如同流水般從她指間滑出來,她在編織一場美夢,是所有小孩子都羨慕的那種,她的原材料來源于她看的電視,看的書,聽過的只言片語,還有對每個孩子的夢想的深深理解。是玩具,是國外,是遙遠的故事,是別人都沒有。僅此一家。
這種陶陶然的感覺太好了,她說出的話像是帶有魔力,像童話中撫摸著神燈說出的話,每一句似乎都會成真。她說著,仿佛她真的擁有了她說的一切,那個建筑工地上的小房子離她越來越遠了。她就是她話中的那個姜麗麗,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家庭和睦富足,是故事中的公主一般。
而如果真有那么一個女孩子的話,她在她的生活中所享受的榮耀和崇拜,以及滿溢的快樂滿足,又和此刻姜麗麗的心情有什么不同呢?
這是姜麗麗人生的第一課,她在這一瞬間明白,裝出來的,和真正擁有的東西,在體驗上沒有什么本質(zhì)的區(qū)別。甚至越高價的東西越是如此。在這個意義上,她遠比那些在上海的奢侈品店鋪被柜姐的眼神看得惴惴不安的顧客來得成熟,她的信念感,也遠比那些挎著奢侈品高仿卻享受不到,反而心虛的女孩子來得強。
越高價的奢侈品,價值中最貴的就是這個,是這個東西背后代表的高人一等的意義。而姜麗麗甚至不需要一個包,就無師自通擁有了這個。
成年人中都少有人有這個能力,何況此刻的小學生。
唐佳自然還不肯放棄。對于年邁的猴王來說,權力的流失是不可接受的,那和殺了它沒有區(qū)別。
所以她慌亂之下,只能指著姜麗麗道:“你騙人,你是撒謊精?!?/p>
如果有人潛心研究過小孩子之間的斗爭的話,會發(fā)現(xiàn)那跟世界頂級大國的總統(tǒng)候選人選舉也沒有區(qū)別,重要的都是如果在短時間內(nèi)找到群眾接受成本最低的標簽,好的貼給自己,壞的貼給別人。政論分析的紙媒盡可以大寫論文,但選民記得最清楚的始終是那些花邊新聞和標簽。
而唐佳在這點上是很強的,從她給人起外號的反應和速度就能看出來。在姜麗麗到來前,她已經(jīng)給不少同學起了許多大概要到大學才能撕掉的外號,也造成了不少人一輩子的心理陰影。
可惜她遇上一個姜麗麗。
“我可沒騙人?!苯慃惙磻斓煤埽骸澳悴膨_人,你家有奔馳轎車嗎?我看你就是嫉妒,你是嫉妒的癩蛤蟆,你會變成丑八怪?!?/p>
癩蛤蟆因為嫉妒變成丑八怪,是他們剛學過的一篇課外作文,自然都印象深刻,比唐佳那個撒謊精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所以旁邊的同學里忽然爆發(fā)出一陣哄笑。
≈ot;嚯,丑八怪,唐佳變成丑八怪。”“哈哈哈,癩蛤蟆,丑八怪?!?/p>
唐佳立刻臉就漲紅了,這大概是她第一次知道被人起外號的滋味,奇怪的是她反而沒有沖過來打人,她像是一瞬間失去了氣焰。那些支撐她的,讓她像一個鋼筋鐵骨的怪物,在一年級一班的場地里橫沖直撞,肆意蹂躪所有人的東西忽然消失了。盡管她還是唐佳,是副區(qū)長的女兒,也仍然生得漂亮,永遠考前三名。
但她好像變成另外一個人,像退了位的國王,不再擁有人人畏懼的魔法了。
就連她身邊的人也變得萎靡了許多,大家像是第一次能看清,家有小賣部的譚敏不過是一個胖胖的小女孩,跟被唐佳欺負過的那些“死胖子”沒有什么不同,何笛也只是一個帶著雀斑的黃毛干瘦小女孩罷了。
但何笛顯然沒發(fā)現(xiàn)這點。
“你有那么多好東西,為什么不帶來學校給我們看看呢?”她仍然習慣性地擁護唐佳。
“我都放在家里,為什么要帶給你看。”姜麗麗反應快得很:“你偷了林爽的鋼筆也沒有還給她!”
其實何笛是半偷半拿,老師家庭的孩子有些怪癖,也是常見的事。但姜麗麗定性為偷,一句話說得何笛臉通紅。
“你胡說!”何笛立刻漲紅臉沖過來,就想揪住姜麗麗的衣服。
姜麗麗反應飛快,立刻給了她一個耳光。
同學們都嚇壞了,唐佳也不會這樣打人,那一瞬間她簡直像個大人,像電視劇里的壞人。
只有姜麗麗知道,她是從哪里學會打人的。
但他們連這個也接受,他們像是服從某種神秘的規(guī)則,只要坐上猴王那個位置,就什么都對。
從那天開始,一年級一班的風云易主,她成了新的統(tǒng)治者,某種意義上,也算是正常的更迭,她至少不像唐佳,是個暴君,她不欺負人,也沒再打過人。她甚至不怎么給人起外號,連操場的活動區(qū)域也可以輪流著來,一年一班的同學很開心地就接受了這個新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