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準備好了嗎?
我要給你講一個故事。當然,與其說是故事,不如說是魔術(shù)。
姜麗麗并沒有學過變魔術(shù),也稱不上熱愛魔術(shù)。姜麗麗的母親林曉莉女士是一個對魔術(shù)充滿敵意的人,對那一年春晚上的精彩魔術(shù)也嗤之以鼻。“魔術(shù)都是騙人的東西”她這樣說道。
但姜麗麗仍然學會了魔術(shù)。不止如此,姜麗麗要給你表演的這個魔術(shù),還是最精彩的一個。你也許聽說過,但一定沒有見過,所以你才會坐在這里,在幕布的那一邊。到魔術(shù)結(jié)束的時候,你會驚嘆,會喝彩,也許會咒罵,會像姜麗麗的母親一樣鄙夷,但你不再會是那個走進來之前的自己。
所以,讓我再問你一次,你準備好了嗎?
好的,讓我問你第一個問題,你看過動物世界嗎?
一九九九年的夏天,五歲的姜麗麗坐在建筑工地的棚屋里,看著電視。那正是世紀之交的時候,一切都在野蠻生長,人心浮躁,炎熱,蠢蠢欲動。在這個沿海城市里,一座座高樓大廈平地而起,各種一夜致富的傳聞如同浪潮一波又一波,沖刷著人的心臟。而姜麗麗的父親姜茂林,正如同一個野心勃勃的沖浪手一樣,帶著簡易的裝備,追逐著那些迷人又危險的浪潮。
當然,在那時候,他們并不知道世上還有沖浪手這種人,就像他們并不知道大洋彼岸還有一個國家,那里的季節(jié)與他們居住的地方全然相反,陽光明媚熱烈,金色的海岸線綿延萬里,那里有的是一望無際的海,層層疊疊的海浪,似乎是為了沖浪而生的。
姜茂林熟知的世界里,沒有沖浪手,有的是紅磚,卵石和沙子,水泥和石灰調(diào)成的灰漿,鋼筋,以及這一切匯集在一起形成的鋼筋混凝土建筑。他和他的工友,如同巢穴里忙忙碌碌的工蟻,服從于某種神秘信號的指引,日以繼夜,在這座城市的表面建立起一座座新的建筑,如同螞蟻建起土丘。區(qū)別可能在于,未來這座土丘里,沒有他們的位置。這座建筑也許變成商場,變成住宅樓,變成那時候很流行的少年宮和酒樓,但唯獨不會變成他們居住的簡陋窩棚。
那是石棉瓦還沒有被禁掉的年代,這種簡陋的窩棚多以石棉瓦搭建,雨滴打在上面,發(fā)出的是不同于現(xiàn)在的彩塑鋼屋頂?shù)某翋灺曇簟6慃愖鳛樵诟C棚中長大的小孩,對石棉瓦屋頂?shù)奈ㄒ挥∠?,是它會蜇人?/p>
和彩塑鋼不同,石棉瓦的材質(zhì)更像被壓過的硬紙板,呈現(xiàn)一種波浪狀,邊緣露出一種白色的毛,那就是后世聞之色變的石棉。這種異常頑強的纖維會從瓦上斷裂,隨著呼吸潛入姜茂林和他的工友的肺中,悄無聲息地潛伏數(shù)年,也許選擇在某一天發(fā)難,給一個四口的小家庭以沉重的打擊,也可能終身相安無事。
而和你說話的此刻,姜麗麗的左手小指外側(cè),就藏著一截這樣的石棉纖維,作為姜麗麗是建筑工人女兒的證據(jù),時不時還會給她帶來一陣刺癢。
但是那是一九九九年,要到很多年之后,姜麗麗才明白石棉瓦的屬性,就像她明白這世界的本質(zhì)一樣。在那個時候,姜麗麗只是一個六歲的小女孩,坐在電視機前,因為炎熱,姜麗麗的脖頸上總有一層黏糊糊的汗,握在手中的遙控器也因此留下一層shi潤的汗跡。但姜麗麗依舊把它抓得緊緊的,不管坐在涼席上的弟弟姜俊豪如何哭嚎打滾,威脅要告訴媽媽,姜麗麗都無動于衷。
她比他大兩歲,比他有力氣,比他說得清楚。最重要的是,在林曉莉去洗衣服以及買菜的這段時間里,姜麗麗作為姐姐,對他具有絕對的統(tǒng)治權(quán)。她可以隨時選擇把他打一頓,只要姜麗麗不讓他靠近電、火、以及窩棚那個搖搖晃晃的小木門就行。
姜麗麗在短暫的三年相處里迅速明白了這點。并且依靠它當上了一個掌握遙控器的暴君。
動物世界里,比較大的幼崽總是具有更大的優(yōu)勢,你知道的。
不過很快,隨著姜麗麗母親林曉莉帶著菜籃子和早餐回來,秩序又重新回歸到這個小窩棚中,暴君退位,得到權(quán)力的永遠是那個能夠“傳宗接代”的男孩子。
“麗麗,把遙控器給你弟弟?!绷謺岳蛏踔翛]有看一眼電視,就做出了這個裁奪。
姜俊豪立刻停止了哭嚎,從姜麗麗手中搶過遙控器,得意地按起來。那臺二十四寸的二手彩電上的畫面立刻從非洲的鬣狗變成了動畫片。而姜麗麗坐在原地,如同被奪去權(quán)力的老猴王,氣鼓鼓地等待下一次奪權(quán)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