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芯爆出最后一點燈花時,我聽見雪的睫毛顫了顫。她總說自已像塊捂不熱的冰,可此刻蜷在我懷里,發(fā)間落的雪粒正順著頸窩往下淌,在鎖骨處積成小小的水洼。我抬手想替她拭去,指尖剛碰到那片肌膚,她忽然往我懷里縮了縮,像只受驚的幼獸。
“冷?”我問。帳外的風雪正拍打著紙窗,發(fā)出簌簌的聲響,平安京的冬夜總這樣,像是要把所有暖意都啃噬干凈。
雪沒說話,只是把臉埋得更深。我能感覺到她發(fā)間的寒氣正一點點滲進我的衣襟,與雙生櫻紋的溫熱撞在一起。那紋路自心口蔓延開時,冰藍與櫻粉總像在角力,此刻卻忽然溫順下來,沿著手臂攀向指尖,恰與她手背上的紋路相觸。
嗡的一聲輕響。不是春雷,倒像是神社的銅鈴被風拂過,震得人耳膜發(fā)麻。雪的指尖猛地一顫,我低頭,看見她手背上的冰紋正順著我的指縫漫過來,與我的櫻紋纏成一股。那些交錯的紋路里,竟浮出細碎的光點,像被碾碎的星子。
雪的呼吸頓了頓,指尖在我心口畫了個圈。那里的櫻紋正發(fā)燙,我知道她在想什么。那天她偷偷折了枝晚櫻,藏在我的袖袋里,后來回到安倍府,那花枝竟在符咒的靈力里開了整整三日。
“你總說櫻花太熱鬧?!蔽椅兆∷氖?,將那團糾纏的光攏在掌心,“可你不知道,它們落的時侯,比開時更急?!?/p>
話音未落,燈焰猛地竄了竄,隨即徹底暗下去。黑暗涌上來的瞬間,我聽見雪的心跳亂了半拍。她的手忽然收緊,指甲幾乎要嵌進我的掌心,卻又在觸到我皮肉的前一刻松了勁,轉而輕輕勾住我的小指。
“怕黑?”我笑了。她明明連百鬼夜行都敢孤身去闖,此刻卻像個怕黑的孩子。
回應我的是她貼過來的額頭。微涼的肌膚相觸時,我聞到她發(fā)間的梅香——那是去年我在北野天記宮替她求的護身符,她說帶著礙事,卻總在領口藏著。雙生櫻紋的光在黑暗里愈發(fā)清晰,順著交握的手往上爬,在我們相抵的額間凝成小小的光球。
“安倍家的咒,總要借春日的陽氣才能成?!弊娓概R終前曾這樣說,指腹劃過我心口尚未顯形的櫻紋,“可若是遇上命定之人,冬夜也能開出春櫻?!蹦菚r我不懂,只當是老糊涂的胡話,此刻掌心的光越來越暖,倒真像是有什么東西要破土而出。
雪忽然動了。她的指尖離開我的掌心,順著我的下頜線往上,最終停在我的唇角。那點涼意比剛才更甚,卻帶著一絲奇異的癢,像初春的雨絲落在唇邊。我屏住呼吸,聽見帳外的風雪不知何時停了,只有遠處更夫的梆子聲,敲過三更。
“櫻?!彼谝淮卧谶@樣近的距離叫我的名字。聲音很輕,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像冰面裂開時的微響。
我沒應聲,只是偏過頭,讓她的指尖落得更穩(wěn)些。那些糾纏的光紋忽然猛地收緊,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往我們相貼的額間聚去。光球越來越亮,我看見她緊閉的眼睫上,竟凝了層極薄的霜,被光一照,泛出細碎的銀輝。
燈盞里的燈油終于耗盡,最后一點火星在燈罩里掙扎了兩下,徹底滅了。黑暗涌上來的瞬間,光球忽然炸開,無數(shù)光點像螢火蟲似的飛散,落在帳頂、枕畔,甚至我們交握的手背上。
雪的手猛地攥住了我。我能感覺到她的心跳正撞著我的胸膛,一下,又一下,竟與我的心跳漸漸重合。那些飛散的光點沒入肌膚的瞬間,我忽然想起祖父的另一句話:“雙生咒相契時,會把兩人的記憶纏成線?!?/p>
眼前果然浮出些零碎的畫面。是她七歲那年在安倍府的梅樹下摔了跤,膝頭滲出血來,卻咬著唇不肯哭;是我十五歲生辰時,她偷偷在我書案上放了支染著靈力的白梅,花瓣上還沾著她指尖的冰碴;是去年冬狩時,她替我擋開撲來的野豬,肩上被獠牙劃開的傷口,竟在雪地里開出一串血櫻。
“原來你都記著?!毖┑穆曇衾飵е讣獠恢螘r已染上我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