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良不僅是心涼,意識也變得渾濁了。他不明白飯店的服務(wù)員為什么那么無理的對他。直到他想起自己已經(jīng)兩天沒有洗漱過了,并且睡在了看似干凈的石臺上。他想找一塊玻璃照一照自己的模樣,可惜夜里的店鋪都亮著燈,再干凈的玻璃門也無法當(dāng)做鏡子了。
他開始漫無目的的游蕩,眼睛胡亂地看,又看到了一家飯店招聘勤雜工。他不知道勤雜工是做什么的,但是他不敢再進(jìn)去了。剛才的遭遇仿佛一記悶棍,到現(xiàn)在腦子還嗡嗡的響。所以他直接走了過去。遇到離路口左轉(zhuǎn),再左轉(zhuǎn),又兩個左轉(zhuǎn),他回到了睡覺的地方,躺了上去,關(guān)閉所有的器官,像一具死尸。只有汗水不停的冒,濕透衣服,帶著膠水似的,熱情的和皮膚親黏在一起,讓酸吻著臭,臭親著酸,你情我濃的。
天亮了他也一動不動,看著行人在他面前走過,有人會被他嚇一跳,有人厭惡的撇撇嘴,有人捏著鼻子快速走過,好像他是一坨屎。他感到憤怒,但他不想動。他覺得自己沒有力氣動,也沒有必要動,這樣挺舒服。
太陽越升越高,似乎把空氣都點(diǎn)燃了,人間變成了熾熱的煉獄。而他身下的石板真的變成一塊燒紅的鐵皮,要燙干他不停冒出的汗水。他覺得自己是一條死魚,很快就能烤成魚干。
但他確實是還活著,還能感覺到痛。他不得不跳下石臺。地也是熱的。熱力輕輕松松的穿透他薄薄的黃膠鞋鞋底,灼燒著他的腳底板,讓他從腳底就感到難受,也讓他知道自己還活著,還是一個有感覺的人。所以他感到餓得慌,餓的眼睛都花了,大白天的冒金星,腦子里好像裝了一個馬達(dá),帶動著腦漿不停的旋轉(zhuǎn)。他晃晃悠悠坐到了地上,聽到了女孩子的尖叫,雜亂的腳步。他覺得喘氣都無力。但是他知道這是為什么——被餓的。
他摸了摸兜,錢還在。他管不了了,他要放縱一回。他爬起來,跌跌撞撞直奔不遠(yuǎn)處的飯店。他闖了進(jìn)去。把里面的人嚇得哆嗦。店里的服務(wù)員來轟趕它,他把錢拍在了桌子上。
“我要吃辣椒炒肉,一瓶啤酒?!?/p>
服務(wù)員老實了,一邊看著他一邊離去,仿佛只要不看他,他就會掀桌子。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瞪著眼睛咬著牙。因為他感受到小小的店里所有的眼睛都射向了他,驚奇的,厭惡的,帶著刀子的。
他覺得自己像一只本地沒有的動物被圍觀。不是因為珍奇,是因為稀奇。他憤怒無比,立刻把怒火化成刀子,從眼睛里飛出去,飛向每一個看他的人。他的頭就這樣轉(zhuǎn)了一圈。有的人被刀子殺死了,有的人還給他刀子,他就再還回去,那人就認(rèn)輸了。他覺得自己贏了,大喇喇的坐下。繼續(xù)用眼睛給那些人送刀子。他還要這種勝利的感覺??上切┤撕芸炀屯浟怂拇嬖?。他又覺得被忽視了,更加憤怒。
一個帶香味的女人從他身邊走過,卻說了句好臭。他瞪了女人一眼。女人好像害怕,挽住身邊男人的胳膊。男人看過來,看到了他瞪著女人的眼睛。男人攥起拳頭沖向他。他騰的站起來,呲出獠牙。男人就被女人拉走了。他笑了,又覺得自己贏了。然后發(fā)現(xiàn)小店里的眼睛又全射過來。但這一次好像沒有刀子,只有恐懼。他得意的笑,他坐下,他看著桌上擺著的色澤誘人的辣椒炒肉,還有一瓶冰涼的啤酒。他用牙磕開瓶蓋,直接對著嘴往里灌。涼爽從喉嚨到肚子,最后席卷起全身,連精神跟著爽。他的眼睛冒著欣喜的光,帶著神經(jīng)質(zhì)似的。任何人看了都害怕的。他看眼前的那盤辣椒炒肉就像看一個裸體美女,然后把美女大口的塞進(jìn)嘴里,得到爆棚的滿足感。接著一口一口的冰涼的啤酒下肚,無比暢快。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生的美好。他覺得自己也像其他的人一樣,可以放開肚皮吃喝,沒有任何煩惱……
但這一切都是虛幻的,荷包卻是真實的。
這一頓酒肉足足花了他20塊錢。
他后悔了,就像強(qiáng)奸了一個美女被判刑了的后悔!他心情沉重,又回到了那間超市的門旁,默默的坐著,等著夕陽西下,等著夜幕降臨,等著午夜的空曠街頭,等著睡醒,等著石板變得火熱,讓他無法躺著,繼續(xù)游逛。他混沌的意識里還存著一絲求生的欲望。看到一家小型超市的門前貼著招聘廣告,他停下來看,寫著招聘理貨員。他不知道這是一項什么的工作。他只知道人家不會用他。但是他的腳卻往里走。超市的人很多,但都躲著他,像躲瘟神。他不管了,他抓住一個穿制服的女員工,說他想應(yīng)聘。那女人只是愣愣的看著他,很害怕的樣子。不過他還是被另一個男員工帶進(jìn)了一間辦公室。辦公室里面同樣坐著一個女人,穿著西服,頭發(fā)梳的很貼服,后面扎了一記馬尾,但是在前面看不到。女人有一個尖下巴,有兩只細(xì)眼睛,直接說已經(jīng)不需要人了,并且瞪著那個帶他進(jìn)來的男員工。男員工就趕緊把他帶出辦公室,并且一路護(hù)送著出了超市。
他笑了。因為他看到了超市門玻璃映出來的自己。衣衫不整,頭發(fā)凌亂,甚至能看到臉上的污漬。他摸了一下臉蛋,看看手指,四道黑,還帶著油似的。再看玻璃里的自己,像是一個修車工。他又笑了,笑得很肆意,笑著笑著就流了眼淚,眼淚都是黑的。他緩緩的轉(zhuǎn)身,緩緩坐下,像個八十歲的老人,屁股緩緩落到了超市門前的石階上。屁股還沒坐熱,那個護(hù)送他出來的男員工又給他送來了一道美食——轟趕。男員工擺著手讓他趕緊離開,不要擋在門前。他就灰溜溜的走了,也不知道去哪兒,走著走著就回到了他的那個安身之地。他躺在了上面,像條流浪狗似的蜷縮著身子,每一個從他眼前走過的人在他的眼里都是橫著的。他覺得好沒意思,就翻了個身,眼前是一塊深褐色的光面墻磚,照出了他渾濁的影子。他就一眨不眨的看著,感覺墻磚里的那個影子不是他,而是一條真正的流浪狗,連尾巴都搖不起來的那種。
不知過了多久,他看到墻磚里面多了兩個渾濁的影子,只有兩個上半身和兩個頭。然后他看到有一個影子向他伸出了手,他就感覺有人在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