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叫頭遍時,天剛蒙蒙亮,鐵柱揣了兩個糜子面窩頭,拎著套索和牛角弓就往戈壁上走。
黃土地凍得邦邦硬,腳底下的碎石子硌得生疼,他裹了裹身上打滿補丁的老棉襖,嘴里呼出的白氣在眉毛上結了層霜。
窯洞里,母親桂英正和小兒子黑娃圍著炕桌忙乎。
炕洞里的驢糞蛋燒得旺,把土炕烘得暖烘烘的,媽倆手里攥著羊皮,針線在粗布上穿梭得飛快。
“黑娃,把那截羊毛線遞過來,領口得縫厚實些,你哥天天在戈壁上跑,凍壞了脖子可不是耍的?!惫鹩⒌穆曇魩е鞅逼乓烫赜械拇旨c,卻透著實在的暖。
黑娃才七歲,小手凍得紅彤彤的,卻攥著針線不肯停:“媽,等羊皮襖做好了,哥是不是就能套著更多黃羊了?“
“能,咋不能?“桂英咬斷線頭,抹了把額頭的汗,“你哥現在能耐了,以后能套更多的黃羊?!?/p>
鐵柱在戈壁上忙著下套時,桂英包了塊黃羊肉,往溝對面的大哥家走。
大哥趙滿囤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見桂英拎著肉來,黑黢黢的臉立刻沉了:“你咋又拿東西?家里就這點嚼谷,留著給娃們吃?!?/p>
“大哥,你收下?!惫鹩讶馔蛔郎弦环?,嗓門亮堂起來,“鐵柱現在能下套了,前兒個還套著黃羊了,往后餓不著?!?/p>
趙滿囤眼睛一亮,手里的旱煙鍋子差點掉地上:“真的?那碎娃能下套了?”
“咋不是?”桂英笑出滿臉褶子,“昨兒個套的,肉嫩得很,給你留了塊最好的。”
趙滿囤吧嗒著旱煙,突然起身往炕洞里摸,掏出個用油布包著的東西。解開一看,是個磨得锃亮的鐵矛頭,還有半捆削好的木箭桿。
“這是大早年打獵用的矛頭,雖說銹了點,磨磨還能用。箭桿是我前兒個在溝里砍的酸棗木,結實?!彼謴目唤峭铣鰤K青石,“這砥石你拿上,磨箭頭用,比你那破瓦片強。”
桂英看著那鐵矛頭,眼圈一下子紅了。
這玩意兒她認得,當年爹就是憑著這矛頭,在戈壁上闖出了名,后來給了大哥。
“大哥,這……”
“拿上!”趙滿囤把東西往她懷里一塞,嗓門沉了,“你娘仨在這破窯里熬著,我這當舅的心里不是滋味。大那邊……唉,早晚是要知道的,可你也不能總躲著?!?/p>
趙桂英抹了把臉,把眼淚憋回去:“能瞞一天是一天。大那身子骨,經不起氣;媽眼窩子淺,知道了還不得哭瞎?大哥,你放心,咱現在有肉吃,凍不著?!?/p>
說著拎起東西就往回走,黃土地上的腳印深一腳淺一腳,很快就被風吹來的浮土填了一半。
趙滿囤站在窯門口瞅著她的背影,旱煙鍋子在鞋底上磕得邦邦響,嘴里嘟囔著:“這苦命的娃……”
桂英回到窯洞,剛把矛頭和箭桿往炕邊一放,黑娃就跳著去摸:“媽,這是啥?能扎黃羊不?”
“這可是好東西?!肮鹩⑿χ嗔巳嘈鹤拥念^,拿起砥石就磨起矛頭。
鐵銹簌簌往下掉,露出里面烏沉沉的鐵色,她一邊磨一邊念叨:“你哥有了這玩意兒,往后下套也能壯壯膽。戈壁上的狼多,可不敢大意?!?/p>
正磨著,窯洞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冷風卷著雪沫子灌進來。
馮蘭花裹著件打滿補丁的舊棉襖,跺著腳罵道:“這破地方,凍死個人!”
鐵柱剛從戈壁上回來,正往炕洞里添驢糞蛋,見是二姐,臉一下子沉了。
馮蘭花在娘家時就尖酸,總覺得桂英這后媽占了她親媽的便宜,說話帶刺帶棱的,誰都不待見。
“喲,這不是我那能耐弟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