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夜色如墨。
御花園里,白日里的姹紫嫣紅都隱沒在黑暗中,只剩下影影綽綽的輪廓,像蟄伏的巨獸。晚風拂過,吹動花葉,沙沙作響,聽起來竟有幾分鬼氣森森。
韋德獨自走在通往攬月亭的石子路上,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心跳聲在寂靜的夜里,響得像在擂鼓。
他心里的小人兒已經(jīng)換上了全套的盔甲,一手持盾,一手握著根搟面杖當武器,緊張地四下張望:“有埋伏!絕對有埋伏!這皇后娘娘不按套路出牌啊,送謝禮就送謝禮,搞什么午夜幽會?萬一被皇帝老兒抓個現(xiàn)行,咱倆打包都得被沉到御花園的糞池里當花肥!”
可轉(zhuǎn)念一想,小人兒又丟了搟面杖,搓著手,一臉淫笑:“但是……萬一呢?萬一是什么驚天動地的大寶貝?比如前朝的藏寶圖?又或者是什么失傳的武功秘籍?再不濟,給個幾萬兩銀票,讓咱退休生活有著落也行??!富婆!我來了!”
胡思亂想間,攬月亭已在眼前。
亭子建在一方小湖的中央,由九曲回廊連接。月光如水銀瀉地,將亭中那道纖弱的身影,勾勒得如夢似幻。
蘇清漪就站在那里,沒有帶任何宮人,連錦書都不見了蹤影。她換下了一身雍容的鳳袍,穿著一件月白色的常服,長發(fā)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著,少了些母儀天下的威嚴,多了幾分江南女子的溫婉。
她就那么靜靜地站著,看著韋德一步步走近,那雙平日里清冷如古井的鳳眸,此刻在月光下,卻漾著一層復雜而動人的水光。
韋德走到亭中,躬身行禮:“奴才,參見皇后娘娘。”
“起來吧。”蘇清漪的聲音,比這夜色還要溫柔,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她屏退了左右,在這深夜的御花園,單獨與一個“太監(jiān)”見面。韋德知道,她接下來要說的話,要給的“謝禮”,必然是石破天驚的。
“韋總管,”蘇清漪看著他,眼圈微微泛紅,“白日里人多眼雜,本宮……本宮有很多話,不知該從何說起?!?/p>
她向前走了一步,一股清幽的、不同于絲帕上那股云錦氣息的、屬于她身體本身的淡淡馨香,縈繞在了韋德的鼻尖。
“我蘇家滿門,我父親,我那幾萬在北境浴血的將士……他們的性命,都是你救回來的?!彼穆曇暨煅柿?,“這份恩情,比天還大。本宮……不知該如何謝你。”
“娘娘言重了?!表f德垂下頭,恭敬地回答,“扭轉(zhuǎn)戰(zhàn)局,全賴陛下天威浩蕩,與秦烈將軍、鎮(zhèn)國公的神勇。奴才只是奉陛下之命,傳了個話而已,不敢居功?!?/p>
這是最標準,也最安全的回答。
然而,蘇清漪卻搖了搖頭,淚水終于抑制不住,順著她光潔的臉頰滑落。
“不,不是的?!彼粗?,那目光灼熱得幾乎要將韋德看穿,“我知道,是你。從你擋在本宮身前,羞辱柳貴妃那時起;從你告訴本宮,一切都還有轉(zhuǎn)機那時起……我就知道,是你?!?/p>
韋德的心臟猛地一跳。
“黃金萬兩,買不回我父親的命。滔天權(quán)勢,也換不來蘇家的安寧。”蘇清漪的淚水在月光下,像破碎的珍珠,“本宮想來想去,這世間,竟沒有什么東西,足以回報你的恩情?!?/p>
韋德剛想再謙虛幾句,比如“為娘娘分憂是奴才的本分”之類的屁話。
蘇清漪卻忽然又向前踏了一步。
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幾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