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濁的泥漿尚未完全退去,覆蓋著幾乎每一寸土地。無數(shù)低洼處形成了大小不一的泥沼和水潭,水面上漂浮著腐爛的草根、斷裂的樹枝、破碎的氈帳殘片……以及,那些讓所有士兵都忍不住倒吸冷氣的景象:
一具具泡得腫脹發(fā)白的尸體,像被隨意丟棄的破布娃娃,橫七豎八地散落在泥濘之中。
有被泥水嗆死的老人,渾濁的眼睛空洞地望著灰暗的天空;有緊緊摟著同樣蒼白嬰兒尸骸的母親,至死都不曾松手;有年幼的孩子趴伏在泥里,小小的身軀僵硬而扭曲……
更多的尸體是牛羊馬匹。成群的牲畜尸體被洪水沖撞、堆積在一起,形成小山般的尸堆,散發(fā)出更加濃烈的腐敗氣息。
僥幸存活下來的野狗,在尸堆間鬼祟地穿梭,撕咬著腐肉,發(fā)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嗚咽和咀嚼聲。
“嘔——!”一個年輕的朔風營士兵終于忍不住,猛地撲到路邊嘔吐起來,臉色煞白如紙。
“媽的……這……這哪是人間……”一個老兵喃喃自語,握著韁繩的手都在微微發(fā)抖,目光掃過那些泡得看不出年紀的婦女尸體和兒童尸體,聲音哽咽,“作孽啊……真他娘作孽……”
崔副將騎馬跟在左丘身側(cè),臉色難看至極,他壓低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悸和一絲質(zhì)問:
“左……左先生!這就是您……筑壩的目的?利用這……這天賜洪水,化為……人屠之器?”
他看著遠處泥潭里一個被浮木壓住只露出半張臉的、不過五六歲模樣的孩子尸體,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這可是……數(shù)十萬……老弱婦孺……啊!這,這……和屠城有何異?”
左丘騎在馬上的身形,在聽到“數(shù)十萬老弱婦孺”幾個字時,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死死攥著韁繩,指節(jié)因用力而呈現(xiàn)出可怕的青白色,那骨節(jié)分明的手背上,甚至能看到細微的、不自然的顫抖。
他強迫自己挺直腰背,直視著前方煉獄般的景象,嘴唇微微翕動著,似乎在無聲地重復(fù)著什么,卻最終沒有發(fā)出任何辯解的聲音。
只是那張過于年輕卻飽經(jīng)風霜的側(cè)臉上,毫無一絲血色,下頜線繃得極緊,他的眼神深處,翻涌著復(fù)雜到極致的情感——震驚、痛苦、甚至是巨大的自我譴責,被他強行用一層名為“鎮(zhèn)定”的寒冰死死封住。
他不能亂,更不能倒!
就在隊伍沉浸在死寂般的壓抑中時,前方泥濘的土坡后,突然跌跌撞撞爬出了幾個渾身污泥、驚恐萬分的身影。
是幸存的匈奴牧民!他們臉上掛著劫后余生的極度恐懼,以及看到這支突然出現(xiàn)的、盔甲鮮明的大乾-女真聯(lián)軍的茫然與更深沉的絕望!
一個抱著虛弱嬰兒的匈奴婦人尖叫一聲,噗通跪倒在泥水里,對著左丘的方向瘋狂磕頭,用生澀的漢語夾雜著哭泣乞求:
“大老爺!饒命!饒命啊!長生天的懲罰……求求你們……別殺我的孩子……求求你們……”她懷里的嬰兒因為驚懼和寒冷,發(fā)出微弱的啼哭,那聲音在這死寂的天地間,格外刺心。
周圍的幸存者們,無論男女老幼,都像受驚的兔子,瑟縮著抱成一團,充滿敵意又無比畏懼地看著這支沉默行軍、散發(fā)著肅殺之氣的軍隊。
霍成疾驅(qū)馬靠近左丘,眉頭緊鎖,聲音低沉:“先生……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