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覺得,這個沒有春晚、沒有煙花的寧古塔除夕夜,是她兩輩子加起來,過得最溫暖踏實的一個年。
“謝云景……”她唱得累了,停下來,喘著氣,眼睛亮得如同天上的星子,“明年除夕,咱們還一起守歲,我教您唱全本的小拜年?!?/p>
謝云景停下手中的木板,看著燭光下她紅撲撲,帶著汗珠和燦爛笑容的小臉。
許久,他低沉而清晰地應(yīng)了一聲:“好?!?/p>
聲音不大,卻如同最鄭重的承諾,沉甸甸地落在沈桃桃心尖上。燭火跳躍,映著他深邃的眉眼,也映著她明媚的笑靨。
大年初一的日頭難得露了臉,金燦燦的陽光透過糊著厚厚草泥的窗欞,在沈家的院子里投下幾道暖融融的光斑。
空氣里還殘留著昨夜的酒氣和燉肉的濃香,但沈桃桃已經(jīng)坐不住了。
她裹著厚厚的棉被,靠坐在暖炕最里頭,那只傷臂依舊被布帶懸在胸前,可精神頭卻足得很,小臉因為興奮泛著紅暈。
何氏和沈二嫂坐在炕沿邊,手里還縫補著衣裳。
“娘,二嫂,集體婚禮這事,真不能拖了?!鄙蛱姨衣曇羟宕?,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開春雪一化就得辦,現(xiàn)在就得張羅起來,四對新人呢,事兒多著呢?!?/p>
何氏放下針線,臉上露出欣慰又有些感慨的笑容:“是好事,天大的好事。春娘那孩子……苦了這么多年,總算能名正言順地進咱沈家門了?!?/p>
她頓了頓,壓低聲音,“你是不知道,大山那憨貨,總半夜偷摸往春娘那小木屋跑,雖說這流放地沒那么多講究,可……總歸是不好看。咱沈家,以前在京城也是體面人家,這禮數(shù)……不能丟?!?/p>
沈桃桃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就是,所以這流程,一樣都不能少。娘,現(xiàn)在該走哪一步了?”
何氏想了想,掰著手指頭:“按老禮兒……得先合八字,訂婚,你大哥的八字咱家有,春娘的……得問她要?;仡^我讓大山去說。合好了八字,再去請陸夫人給看看日子,定個吉期?!?/p>
“八字?”沈桃桃眨眨眼,“這個好辦,娘,您這就去問春娘要。我大哥的八字您肯定知道!咱們這就去找陸夫人?!?/p>
何氏被女兒的急性子逗笑了:“你這丫頭!大年初一,陸夫人那兒怕也忙著呢……”
“哎呀,娘,事不宜遲嘛?!鄙蛱姨掖叽僦斑@可是關(guān)乎大哥大嫂一輩子的大事,馬虎不得?!?/p>
何氏拗不過她,只得起身去找沈大山要春娘的八字。沈大山一聽要合八字,黝黑的臉膛瞬間漲得通紅,搓著手,吭哧吭哧半天才把春娘的生辰說出來。
何氏記下,又拿了沈大山的八字,揣在懷里,風風火火地就拉著沈桃桃往陸夫人暫住的小院去了。
陸夫人剛起身不久,正在院中侍弄幾盆暖棚里移栽過來的耐寒藥草。見何氏母女急匆匆趕來,聽完來意,她溫和一笑,凈了手,請她們進屋。
屋內(nèi)藥香裊裊。陸夫人取出一個巴掌大小,邊緣磨得光滑的龜甲,又拿出幾枚磨得锃亮的古銅錢。她將寫有沈大山和春娘八字的紅紙置于案上,神色沉靜,口中念念有詞,手指掐算。
龜甲在炭盆上輕輕炙烤,發(fā)出細微的噼啪聲。銅錢被依次拋起落下,發(fā)出清脆的撞擊聲。
何氏緊張得手心都出了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陸夫人的動作。沈桃桃也屏住呼吸,心里默念著“大吉大利”。
片刻之后,陸夫人緩緩睜開眼,臉上露出一抹舒心的笑意:“天作之合,乾造坤造,陰陽相濟,五行流通。尤其這子孫宮……豐盈飽滿,主多子多福,家宅興旺?!?/p>
“真的?”何氏猛地站起身,激動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多子多福。好,太好了!陸夫人,謝謝您……謝謝您?!彼p手合十,對著陸夫人連連作揖,一顆懸著的心終于徹底落回了肚子里,臉上笑開了花。
從陸夫人那兒出來,何氏腳下生風,整個人都透著喜氣洋洋的勁兒。她回到沈家小屋,立刻和沈父說了好消息。然后就開始翻箱倒柜,從炕柜最深處一個裹了好幾層油布的包袱里,珍而重之地取出幾匹料子。
一匹是水紅色的細棉布,顏色鮮亮;一匹是靛藍色的厚實斜紋布;還有一匹是帶著暗花的綢緞料子,雖然邊角有些磨損,但在這苦寒之地已是稀罕物。
“大山……大山!”何氏揚聲喊來沈大山,把料子一股腦塞進他懷里,“快,給春娘送去。告訴她,這是娘給的,讓她自己繡嫁衣。別舍不得用,家里還有,緊著她用,要繡得漂漂亮亮的?!?/p>